同一片暮色，沉沉地笼罩在欧阳国栋家的小院里。书房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最后一点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味，呛得人喉咙发紧。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堆满了扭曲的烟蒂，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欧阳国栋枯坐在书桌后，阴影将他整个人吞没，只有指间那一点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映亮他布满沟壑、憔悴不堪的脸。

书桌上，摊开放着一本旧相册。昏黄的台灯光下，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格外醒目：省警校操场上，一群穿着老式绿色警服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前排中央，站着面容严肃、眼神却带着期许的陈兴国教官。紧挨着他右侧，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刀的年轻学员——正是当年的欧阳国栋。照片下方，一行褪色的钢笔字：“东云省警官学校第XX期毕业留念”。

指尖颤抖着抚过照片上恩师的脸，又滑过自己年轻飞扬的眉眼。那眼神里的光，早已被岁月和女儿那场惊天变故磨砺得只剩下浑浊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痛楚。菱锦……他的女儿。那个曾经让他骄傲得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的小警察，如今却成了他心头最深的伤疤，一个他几乎不敢触碰的名字。


报考警队……她竟然又去报考警队！得知消息那一刻，欧阳国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将他冻僵在原地。愤怒？有。恐惧？更多。他害怕女儿再次踏入那个充满危险和诱惑的漩涡，害怕她脆弱的神经承受不住警徽的重量，更害怕……她失败后那万劫不复的绝望。他本能地想阻止，想用父亲的权威勒令她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当看到女儿眼中那簇沉寂多年后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时，所有强硬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烟，一根接一根。尼古丁的辛辣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却无法驱散心头的重压。菱锦倔强的眼神，妻子董兰无声的泪水和小心翼翼的期盼，还有……那份压在抽屉最底层、几乎被他刻意遗忘的、女儿当年穿着崭新警服、英姿飒爽的获奖照片……无数画面在他脑中撕扯冲撞。

最终，一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难以启齿的羞耻，浮上心头——陈老师。那个在他人生最关键处给予他方向、亦师亦父的老人。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曾经帮助过你的人，选择再次帮助你的概率，比你帮助过的人甚至更大。这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自我厌恶，仿佛在亵渎那份纯粹的师生情谊。可为了女儿……为了那渺茫的一线希望……

颤抖的手指终于按下了那个尘封在通讯录深处、却早已刻在心底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依旧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是陈兴国。

“陈……陈老师……” 欧阳国栋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是我……国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是椅子挪动的轻微声响，陈兴国的声音陡然清晰了几分，带着关切：“国栋？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你声音怎么……”

“老师……” 欧阳国栋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却让声音更加破碎，“我……我没事。就是……就是……”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羞耻感和对女儿的担忧让他几乎无法组织语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感逼迫自己冷静，“……老师，您……您身体还好吧？师母呢？”

“都好，都好。” 陈兴国显然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常，语气更加温和，“国栋啊，跟我还绕什么弯子？是不是遇到难处了？直说！”

“没……没什么大事……” 欧阳国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就是……就是……菱锦那孩子……” 这个名字终于说出口，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带来更深的窒息感，“她……她出来了，表现……还行。最近……最近海州警队在招人……她……她报了名……”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欧阳国栋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老师那边隐约传来的、紫砂壶盖被轻轻放下的细微声响。那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裹住，几乎